言九的甜甜起司城堡🧀️

肖时钦家的扫地机器人/职业相声抖机灵选手/北海道咸鱼厂老板/兵器谱头号太刀/甜蜜爱情巧克力烘焙专家/黑芝麻馅糯米糖团子

予人玫瑰。

全职||王肖|喻黄|韩张|双花|双鬼|伞修伞
诡秘||蒙克|水仙克

[全职/王肖]无衣

*放假第一天就开始勤劳地更新辣!

*与《葛生》(韩张)同背景

*其实是懒得进行大修的废稿

*BEBEBE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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岂曰无衣,与子同袍。兴王于师,修我戈矛,与子同仇!

——《诗经》

 

陛下头一回遇上公子,就是在这镇国寺。

听宫里年长些的女官说,那年,正值镇国寺十年一次的燃灯法会,满目经幡招展,风声猎猎,隔着数里地都能听见那巍巍钟声,普渡众生。

陛下那时尚是东宫太子,奉命前去全了礼节,转去后殿时,正遇见了公子。

公子彼时年纪尚轻,一袭霜白长衫,从五色经幡后悠然走来,横手执着一柄折扇,握一卷古书,端得是清隽无瑕,遇上了陛下,也只是颔首施礼,随即就继续缓步前行,消失在繁花尽头。

陛下驻足停留许久,望着那一抹霜白被经幡盖过,才回过神,问左右随从僧人:“那位公子是……”

随从面面相觑,俱说不知,而其中一个路过的小和尚却解了他们的惑。

“肖公子是住持请来的木匠,来为此次燃灯法会雕刻些木刻摆件。”小和尚声音稚嫩清脆,一双眼也清澈见底,完全不似说谎的模样。

“木匠?”陛下那时也疑惑,有些难以置信。

陛下是正宫嫡出,也是先帝最为贤德聪颖的皇子,自小不仅武艺精湛,更是饱览诗书,礼贤下士。东宫招揽天下奇人异士,陛下看人的功力也自然非旁人所能及,而公子一身清贵,怎么看都不是寻常人。

念及此,陛下便问那小和尚:“可有这位公子雕刻的东西?”是打定主意一探究竟了。

“贵客请随小僧来。”小和尚打了个稽首,带他们往庙宇深处去了。

自然,那次陛下算是失望了。他本怀疑公子是假扮木匠,却未想真能碰到如此精妙的摆件。

公子的手艺我见过的,雕得那叫一个活灵活现,栩栩如生,在他住在宫中这些年,还送了我们这些宫女不少小摆件,故而每次他有什么事吩咐,姐妹们都抢着去替他办了。

 

北燕太子王杰希在古刹院落中把玩着白衣公子雕的一朵梅花,那寒香冷冽,几乎从这死物上呼之欲出,萦绕鼻尖。王杰希兀自低头,沉思不语,身后随从,亦是幕僚的人见状,上前一步,主动请命道:“殿下,交与臣去查吧。”

“哦?”王杰希扬起眉毛,问他,“你可有什么线索?”

“回殿下,”幕僚笼袖施礼,语气平平静静,不疾不徐,“这位公子,似乎并非北燕皇城人。”

王杰希“嗯”了声,手指依次拂过花瓣:“确实,他不认得孤。”

幕僚继续道:“如此手艺灵巧,气质出众的外来客,想必会在坊间引起不少动静,殿下派人去城中一问便知。”

王杰希颔首,肯定了他的建言,随后忽然一笑,叩了叩桌面,却又道:“不必了。”

幕僚讶异:“殿下?”

“孤就在这里等他回来。”王杰希说着就在长椅上坐下来,径自翻开架上一卷书,看了起来。其余人面面相觑,也只得寻了地方安稳坐了,还不足半柱香,又被他叫起来,“你们去点几个侍卫过来,在后面守着,如果他不依,就动手。”

幕僚神情更惊讶,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。太子殿下先前向来是三顾茅庐的法子,怎的今日突然打算霸王硬上弓了?可是这位公子身上真有如何蹊跷之处?

幕僚想不通,依然还是领了命,召了候在寺庙外的三五位侍卫,埋伏在四周。

但那天晚上,公子没有回来。

王杰希一行从午后时分,等到日落月生,再到月影西沉,也没合过眼,可就不见公子的人影。

这下他回过味来了,公子恐怕不是不认识他,只是装作不认得,一副云淡风轻相,等现下自己回过神,指不定都跑多远了去,再找可就难了。

如此确是有趣,倒不负了这虚名。

北燕未来的君王微微挑起唇,眼神一利。

这里是北燕皇城,公子想跑,哪怕动作再快,又能跑到哪儿去呢?

 

据后来公子自己回忆,陛下算到的,他也算到了,故而连着几天连城门都没去转悠,只窝在暂居的客栈里头,闭门不出,偶尔也只敢乔装改扮,在近处的一亩三分地活动。

这样,公子在陛下秘密的搜捕寻找中避了一个半月的风头,才觉得安生些,当即打点行装,就要出城南下。

那夜,肖时钦披了身灰布衫,把刻刀、卷册、折扇一股脑压到了问卖菜大娘讨的背篓底,谎称自己要出城采药,本来已经过了关卡,却又生生被身后一声喊钉住了脚步。

“刘爷!不!”那男声叫得撕心裂肺,哭得也凄惨,“我家就指着这东西吃饭!钱给你们!这书你给我留下!这可是我祖上传下来的,丢了这《天工器》,我非得下十八层地狱不可!求求您,给我留下吧!”

这北燕尚佛,却仍是凶狠好战的性子。

肖时钦摇头皱眉,不想去趟这浑水,却放不下那本《天工器》。他之所以千里迢迢,前来北燕,这就是理由之一。

“欠债还钱!天经地义!”被男人抱着腿,苦苦哀求的“刘爷”显出不耐烦的神情,厌弃鄙夷地睨着在尘埃里跪着的人,“你这什么破书?还下地狱?值几个钱?我上个月和你说过了,再不还钱,别说你这书,你的头我都给砍了!”

男人不听,只是不断磕头哀求,流血披面,见者不忍。

“刘爷”几番去踹他,都没能踹开去,终于恼羞成怒,拔出腰间长剑,眼看就要狠下杀手,却见侧面人群里走出一个戴着斗笠的粗布麻衣的年轻人,声音轻轻柔柔,调子也温和:“何必伤人性命?他欠你多少钱,我替他还了。”

“你谁啊你?”“刘爷”皱眉,神情凶狠,当即拿剑指向他,比划着,“这么鬼祟?”

肖时钦把男人拦在身后,观察他神色,忽地心中一跳,暗叫不妙,即刻弃了回答,转身就要离开,冷不丁后颈一凉。地面上烂泥似的可怜男人不知何时握了短刀在手,一扫先前卑微怯懦的神情,咧嘴无声大笑;“刘爷”也撇去轻蔑张狂模样,双眸沉静如寒冰,提剑指住他的眉心。四周守城的士兵兵刃纷纷出鞘,围拢过来。

这下栽了,被人诓进局里头了!

肖时钦僵在原地,心下懊恼至极,却又无可奈何。

人群中,王杰希上前一步,抚掌赞叹:“不愧是梅夫人的高徒,在孤的皇城脚下还东躲西藏了一个月,差点就瞒天过海地出了城。”

但终归还是差点。

肖时钦抿唇不语,被围在当中,周遭铜墙铁壁,就是插翅也难飞。

“我无意列国纷争,”他终于软了语气,向王杰希请求,“还请殿下放草民一条生路。”

王杰希不理会,只悠然道:“此处不是说话的地,还请公子屈尊降贵,与孤往东宫一叙。”

 

说是请,肖时钦其实是被押到东宫的,一路都盯着王杰希的背影怒目而视,等到了地,被强行安置在客位上,见左右闭了门,宫女给砌了茶,才稍稍收敛了些许不忿,坐在椅子上,一口气把整杯茶全喝了。

王杰希换下便衣,从后殿走来,一眼扫去,顿时笑起来:“这可是南楚千金难求的春生茶,公子好气魄。”

那时候,肖时钦内心是想骂人的,但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,于是只敷衍地回了句:“殿下以此招待草民,草民惶恐。”

“以公子之才,当得如此。”王杰希缓步走去,亲自为人斟茶,惊得肖时钦连忙起身接住杯子,站坐皆不是。

王杰希紧接着又给自己砌了一杯茶,从一旁的随从手里拿过那本被灰尘扑了个遍的《天工器》,果不其然见肖时钦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,几乎是跟着他的动作转动那双灰眸,巴巴地看着他。

如此,倒真像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人,再怎样的经天纬地之才都被抛诸脑后。

王杰希心下了然,果真是如何威逼利诱都不如投其所好,传言中梅夫人的小徒弟再怎么聪明,也不过刚刚弱冠,从深山老林里初初踏入这缭乱红尘,哪里比得上自己在宫中四伏杀机之中摸爬滚打,当即装作不经意,循循善诱道:“听闻公子抛下南楚喻相的招揽,只身来我北燕,就是为了这本书?”

当然,王杰希后来发现自己可是看走眼了,肖时钦心思深沉着呢,当时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。

肖时钦捧着茶杯,颔首道:“草民心慕这孤本许久了。至于喻师兄……他野心太大,草民不想卷入天下风云,故而偷偷离去。”结果没成想,逃过了师兄的天罗地网,却在北燕栽了个跟头,一时不慎,中了你的招。

王杰希听得出他的潜台词,看穿不戳穿,只晃了晃手中的卷册,问他:“想要吗?”

肖时钦忙点头,讶异道:“殿下肯割爱?”

王杰希笑起来,傲然道:“孤东宫的收藏,只要公子喜欢,拿去便是。”

东宫的收藏……

肖时钦瞬间就捕捉到了重点,赶紧道:“这哪里好意思,算了算了,殿下,多谢好意,草民告退了——”

“公子打算去哪儿?”王杰希一脸泰然处之。肖时钦往后退了一步,就觉肩上一沉,竟是被制在原地,动弹不得。王杰希恍若未见,顾自饮了一口茶,才缓缓道,“燃灯法会的雕刻还剩十之一二,公子现在若是离城而去,可未免辜负了镇国寺住持。”

肖时钦干笑几声,道:“还是殿下思虑周全,是草民疏忽了。我做,我做就是。”

王杰希笑了,眉眼轻抬,无端就有沉沉压力倾覆而下,可旋即,却是伸手拍去书卷上的灰尘,再放到肖时钦手中:“公子收好了。小小礼物,不成敬意,就当是对公子为我佛法盛会出力的谢礼了。”

谢礼?

肖时钦心中一动,面上霎时怔然:“殿下,此言何解?”

王杰希挥了挥手,示意侍卫松开他,连东宫大门也一并打开。天光大亮,透入琼楼,几乎刺得人眼睛发疼。

“公子看来真是淡名泊利,闲云野鹤之人,可惜孤身在此位,只需忠诚效命之人。”王杰希拱了拱手,语气轻缓,却也没有放下言辞间的倨傲之意,“今日不敬,还请谅解。”他抬手指向无边天光,放低了姿态,“公子,请。”

肖时钦惊疑不定,看看他,又看看门外,最后还是扭头大步离开了宫阙。

王杰希站在宫里,一直一直望着他远走,唇畔笑意高深莫测,令人捉摸不透。

这下恩威并施,着实精妙,就连机敏通透如肖时钦,都不禁有了些许动摇。但仅凭这些取巧手段,断无法征服这位日后为北燕大破齐国,征伐南楚立下汗马功劳的谋士良臣——还远远不够。

 

后来那几日,肖时钦就一直留在镇国寺的禅房,为燃灯法会做些准备,偶尔王杰希也遣人前去帮忙。有时双方碰面,都是大路朝天,各走一边,半句话也不说,看得东宫里头有些性子急的幕僚都快上火,也不知道这俩人打的什么算盘,推的什么太极。

终于是到了燃灯法会的前一夜,肖时钦在寺庙里四处转转,最后补足些陈设,等到一切都搞定,已是傍晚。

夕阳烧得如火如荼,就像是要从天穹坠落一般,连带着风声凛冽,经幡狂舞。肖时钦独自一人在转经筒附近徘徊,触摸着铭刻的经文,微微闭着眸子,再睁开时,就见王杰希从回廊尽头缓步走来。

“参见殿下。”肖时钦微微低头行礼。

“不必多礼。”王杰希摆了摆手,走至他身边停下,仿佛不经意随口问道,“公子觉得我北燕如何?”

肖时钦抬起头,凝视着眼前长长的转经筒,开口回答:“传言有所不实。虽然尚武,但却淳朴,不类齐楚。”他侧过头,反问陛下,“殿下以为呢?”

王杰希负手而立,眼中神色波澜不惊,似早料到他有此一问,从容不迫道:“他们都是孤的子民,孤的同胞。”

肖时钦沉吟不语。

王杰希接着问:“公子又以为我北燕宫室、造物如何?”

肖时钦这下扬起眉,露出个古怪笑容:“要说实话吗?”

王杰希道:“但说无妨。”

肖时钦伸手抚上转经筒,微微勾起唇:“有《天工器》在手,北燕宫室依然杂乱无章如斯,简直暴殄天物。”说着,他还拱手笼袖,低首笑说,“殿下恕罪。”

王杰希叹了一口气,道:“是啊,毕竟皇城里可没有人如公子一般,精通雕刻建筑。”他话锋一转,紧接着跟上,“不知公子意下如何?”

“如果只是雕镂些死物,自然无妨。”肖时钦抬袖挥出,带动一片沉重的响动,经轮缓慢转动,和着远处僧人的诵经声,莫名令人心神安宁,六根清净,“张师兄亦下山去了,料想是为齐国霸图军效力。”他轻声道,“这掌人生杀的活计,我可不想做。”

王杰希似乎并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,转而好奇道:“看公子这双眼,可是我北燕人?”

“不知道。”肖时钦摇头,“我们三人,都是孤儿。”

王杰希心有所感,颔首沉寂片刻,截断了交谈,温声道:“公子早些歇息,孤先告辞了。”

肖时钦愣住,大抵是脱出了预料之外,却没有任何阻拦,只在原地,看着人离去,而后再度伸手,拨动经轮,喃喃念了一句经文。

 

次日开始燃灯法会,肖时钦也去旁听,听那些僧人论佛,眼神却始终落在王杰希身上,面色复杂,几度变幻,最后在听到“众生皆苦”时,终于按捺不住,起身离场。

夜色中,镇国寺恍如白昼,千百根蜡烛点亮寂寂暮色,从塔上望下去,一片流淌的赤红星河,唯有这招展经幡可与之一较高下。

肖时钦侧身面对高大佛像,眺望整座镇国寺,视线绵延,直至天幕下不远处的北燕皇宫。

黑暗中,一个嗓音悠然响起,沉稳平和,还夹杂了些掩藏在柔和下的倨傲:“公子好兴致,夜半登塔,不知可有所悟?”

“我不信佛。”肖时钦望着窗外,神情怔怔,答非所问,“此世间,众生皆苦。”

王杰希笑了,却什么都没应,抬手指着那些五色经幡,问他:“是风动,还是幡动?”

肖时钦博览群书,自然听过这个故事,下意识地回道:“仁者心动。”

“错了。”王杰希淡淡道,“风在动,幡亦在动。”他眼神冷凝,语调平静,“孤也不通佛法,但这世间熙熙攘攘,风幡摇动,若想不心动,太难。”

肖时钦转回头,望着慈悲佛像,喃喃又道了一句佛谒:“放下即自在。”

王杰希答道:“若能自在,若能放下。”

肖时钦默不作声,许久,慢慢走到陛下身前,屈膝跪下,一叩到底:“梅境,诡道习者,肖时钦,愿为殿下效命。”

王杰希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,俯身扶起他这一生最信任的无双谋臣。两只手交握间,牵动无数风云变幻。

 

听年长的姑姑们说,以前她们私下在一块议论的时候,都好奇公子的来路和手段,还不解陛下的爱重与偏宠,甚至到了过分的地步。

外界都知道陛下招揽了个习诡道的幕僚清客,其实不尽然。

初时一整年,正值多事之秋,先帝病重,陛下须得日日进宫探望,遭了不安分的兄弟叔伯们好些攻讦,惹得所有幕僚都在外努力走动运作,而公子与陛下约定去建造宫室,就真的只是每天在皇宫内瞎晃悠,和宫女们攀谈几句,再抱着柱子到处丈量,早出晚归,绘制图纸,丝毫不理会东宫的各种其余事务,更别提关心整个北燕。

那时候,东宫内对他是颇多微词的,但陛下无论如何也要力保公子,甚至专程拨了自己的贴身侍卫去保护公子,以免皇宫内那些无形的刀剑伤他分毫。

终于,一年后,先帝驾崩,陛下登基。一夜之间,改天换地,悄没声息的,原本那些叫嚣得厉害的皇亲国戚就没了声。据那位宫娥说,那些天,公子都不在宫中,等到大局已定才姗姗来迟,面对四下不怀好意的探究与质疑,什么也没说,只扔下本欲打算叛乱的几位亲王的虎符,还有一张长长的名录——溅满了血。

公子一袭霜白,领口、衣袂上红梅点点,秀丽斑驳,在皇宫正殿俯身叩首,语气温润柔和,却盖不住底下锋芒毕露:“幸不辱命。”

整个朝堂都被公子震慑住,一时鸦雀无声,只有陛下抚掌大笑,亲自走下台阶,扶起公子,许诺他无上功名荣华,公子却笑着推拒道:“臣那本《天工器》已经研究透了,不知陛下那儿有没有别的?”

宫娥说,那时不知为什么,陛下的脸色一下子变了,大臣们都很惶恐,但陛下最终什么也没说,又换回笑脸,亲密地拍了拍公子的肩,说:“下朝我就把书库钥匙给你,你想要什么都行。”

肖时钦轻笑,说:“微臣谢陛下。”

他终于心甘情愿,对自己俯首称臣。

王杰希放在他肩上的手一紧,本该有的喜悦竟毫无实感,连掌心可触碰到的嶙峋骨骼都好似隔世。肖时钦感觉到了,却什么都没说,垂下眸子,借着退步行礼的动作脱出身来,躬身告退。

王杰希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,随即走回皇位,开始了这么多年的君临天下。

这些细节是民间话本子里的猜想,真假有待商榷,不过陛下待公子确实总比待旁人亲密宠溺三分,至于到底是帝王心术,还是有些什么隐秘目的,就不得而知了。不过公子这么多年,一直是这副半是入世,半是出世的样子,逍遥闲散,始终恪守着为臣的本分,不进一寸,反避三尺。

有嫉妒公子的人说,是他生性寡淡凉薄,无论何事——除了那些精巧的死物——都不在乎。

这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,比起呆在朝堂,公子总是独自呆在陛下专门赐给他的那座宫殿的时间更多,且不允许任何人进入,到了后来,连早朝都不上。陛下也不管他,只等有要紧的棘手事,才召他进宫详谈,而每次,公子都能让陛下满意。

只是这一次,公子怎生去了如此之久还未回来?

 

王杰希病了,有些时日了。

或许的确是时候了。齐国几年前就已覆灭,南楚不过依靠秀才勉强苟延残喘,不成气候。他殚精竭虑太久,心血耗得太多,是该病了。

王杰希虚虚睁开眸子,正撞入一双温润灰瞳,指尖拂过他的额头,掌心贴上,语气平静淡漠,却难掩其隐忧:“陛下,您的额头好烫。”

王杰希想张口说些什么,但喉咙里像有火在烧,心上也是,可这两把火是不一样的,他清楚。

四周的群臣幕僚幻化成重重虚影,他努力睁大眸子,只想看清最近处的人。

医官的声音模糊又遥远:“公子,陛下这病极凶,下官尽力救治,可……”余音消弭处,是空洞与绝望。

“辛苦了。”肖时钦的声音轻柔而温和,似乎这么多年来从未变过。

“时钦……”王杰希终于拼命从那团火中挣脱出来,哑着嗓子唤他。

肖时钦偏过头,目光扫过四下里默立的幕僚们,欠身道:“陛下放心,与南楚战事顺利,料想不足一年,定然功成。”

王杰希听他平静冷淡的调子,像凭空被浇了一盆雪水,但那团火还在烧,从未停歇。而他只能盯着面前愈发模糊的影子,雾里看花,水中寻月。

肖时钦顿了一顿,复道:“如若陛下仍放心不下,臣——”

“肖公子,”幕僚中有人再无法忍耐,出言打断,声调悲戚,“陛下都……您就不能如陛下心愿,说几句他想听的吗?”

肖时钦回头看了他一眼,眸子里一片冷凉,随即拱手弯腰,声线平稳:“请陛下放心,臣对陛下,对北燕绝无二心。臣既侍陛下,定为国万死不辞。”

不,不是,但……

幕僚怒道:“肖时钦,你真的绝情如斯?陛下待你如何,你真当我等是瞎子?还是你这人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?”

“嗯,”肖时钦轻飘飘地回答,“陛下恩宠,臣有愧。”

幕僚还想再说什么,旁边有人怒喝一句:“都别吵了!”随即又斥人道,“公子这些年为我北燕做了多少,你也瞎了吗?还不快跟公子道歉!”

幕僚不情不愿地向肖时钦低头认了错,肖时钦淡淡的并不理会,径自说:“还有些战报未看完。”就抛下他们出了门,连多一眼都吝啬给王杰希。

幕僚勃然大怒,争辩道:“许大人,您跟陛下时间最长,陛下若只是爱才惜才,何故对肖公子如此出格?分明,分明是——”

“够了,你看陛下和公子承认了吗,就在这里自作聪明?”又有人说话了,不过这些都被合拢的木门掩去,肖时钦站在阶上,漠然俯视而下。

“公子?”路过的小宫女拨开花丛,仰望向他,“您怎么哭了?”

肖时钦摇摇头,抬手掩去双眸,声线依旧平稳,毫无动摇:“没有。”他一步步走下台阶,乌发被风卷起,遮住面容。

可公子刚刚就是流泪了呀。

宫女想,明明眼圈都红了。

 

陛下去世那天,举国哀悼,镇国寺僧人彻夜诵经,皇城四处挂满白幡,家家户户都去为陛下送行,只有公子没有。

公子带上几本书和那把刻刀,嘱咐我们封好他住的宫殿,就要走。幕僚赶来拦住他,问他去哪儿。公子扔下一堆卷册,让他们交给新帝,称是治国的十二册,又抽出一张百米长卷,说是为北燕皇城画的设计图,便再没有什么牵挂。

公子说,他要去镇国寺,九年前答应为住持刻的佛像,还没有履约,北山外的石窟他也打算亲自去监工,至于陛下……

“人死如灯灭,各位节哀。”公子如是说,“一朝天子一朝臣,蒙陛下恩德,为北燕最事,如今功将成,也该身退了。”

他在北燕地位超然,不领正职,却凌驾于百官之上。陛下给了他诸多特权。他想走,没人能拦。

幕僚远远望着他走过满地月光,霜白衣衫上红梅料峭,好似当年经幡中惊鸿一瞥,转眼已过经年。

“施主心动了吗?”傍晚站在塔上,俯瞰白幡绵延,肖时钦默然立着,却听背后住持发问。

他仰起头,启唇回答:“风动而已。”

 

从此之后数载,新帝励精图治,终是覆灭了南楚,将天下坐拥在怀,而北山石窟与皇城新建也进展得如火如荼,渐近尾声。

“嗯,不错,都很好。”公子最后一次进宫,没有惊动任何人,只与新帝说了几句。我在旁掌灯,看见他弯唇笑了笑,温和道,“他的天下交给你,我很放心。”

“公子?”新帝望向他,不明所以。

公子还是笑,没有再说话,只是轻声告退,离开了皇宫。

 

趁着时间尚早,肖时钦漫步来到镇国寺。经幡招展,寒风呼啸,似乎就是在这样的一日,他与王杰希擦肩而过,入了这天下棋局。

“施主。”又有人转过弯而来,却是住持。

肖时钦合掌行礼,纵使早已位居万人之上,依然是当初谦卑温润的性子。他直起身,望向四周的五色经幡,忽而毫无铺垫地问道:“大师,您看,究竟是风吹幡动,还是幡摇风动?”

住持笑呵呵地看他,说:“公子不是早有答案?”

肖时钦停了停,如释重负地笑了。

风在动,幡亦在动,可若非我心动,这天下风云动荡,又有何干?

“放下即自在。”他喃喃道,又对住持合掌行礼,“多谢。”

 

夜色中,他为自己斟了一杯酒。

一饮而尽。

他伸出指尖,握住阴影中的那尊佛像的手,忽地笑起来,忽地又流下泪,血色洇开衣襟,从唇边淌落,犹如烧尽的余火,挣扎着熄灭了光芒。

“陛下,陛下……”

他支撑不住,摔落在地,又努力翻过身,靠着那尊木雕,边咳嗽,边唤。

“时钦,我已不在你面前称孤道寡,你怎么还如此做派?”遥远的回声穿透茫茫岁月,惊动无数风幡,猎猎作响。

他动了动唇:“陛下贤德,臣心悦诚服。”他又笑,两处回答重合在一起,依稀那年古刹之中擦肩而过,渐行渐远。

不该心动的。若非心动,怎会心痛?

他阖上眸子,在模糊的诵经声中陷入长久的安眠与宁静。

 

公子是饮毒酒自杀的。

虽然坊间有诸多传闻,但我相信皇室的宣布。

或许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公子留恋的东西了。两位师兄间接死于他手,陛下故去,北燕一切安宁,世道太平,众生皆喜乐……

已经没有什么了。

风停幡静。

心上波澜,亦该止息。

 

后来,修缮皇宫时,公子生前所居的宫殿终于被打开,在场所有人俱是惊叹不已。公子以“木匠”自居,此宫中所有架上、台上到处摆满一尊尊木雕小像,尽是先帝形貌,宛然如生。若非倾注入骨相思,又怎么会如此?

扫尘毕,新帝下令,再度将宫殿封锁,不许任何人打扰亡者安宁。

几年后,我又听说,公子倚靠而死的佛像,亦类先帝。不过,这尊佛像随公子入了土,究竟真相如何,再无人知晓。

 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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